女性想要自由,绝不能指望两头婚

当男生在居高不下的彩礼前束手无策,当女生无法消除对婚后家庭地位的担忧,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在婚姻的大门口犹豫不决甚至转身离去。一种名为“两头婚”的婚姻模式突然走红,似乎成了解决今天中国年轻人“恐婚症”的万灵药。


冲上热搜的两头婚。/ 中国妇女报

据相关媒体报道,“两头婚”是一种近年来流行于江浙地区的新婚姻形式,其中两头婚里“男不娶女不嫁,孩子随父姓也随母姓”的公平色彩被着重强调。

除此之外,一些专家和律师还从“有利于家庭的稳固和谐”“妥善地解决了男女双方的实际需要和心理需求”“避免了姓氏和抚养方面的纷争”等方面对两头婚的出现予以肯定。

表面上看,两头婚似乎剥离了中国式传统婚姻中强烈的物质取向,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回应了日渐觉醒的女性意识。这让它一度被追捧为新的社会形势下一种极具现代性的婚姻探索。然而两头婚真的有它所宣扬的那样美好吗,还是说这份时代馈赠的礼物,也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两头婚既不特殊,也不现代

在围绕两头婚的新闻报道里,江浙和现代是两个被反复提及的关键词,仿佛这是江浙地区独有的新风俗,并且得益于江浙地区领先全国的经济、文化水平,是一种现代性的产物。

这样的逻辑似乎合情合理,不过只要对两头婚的历史稍作梳理,就发现它既不独属于江浙,更谈不上有什么现代性。

在费孝通撰写于1938年的博士论文《江村经济》中,就提到了两头婚的雏形。在江苏省吴江县,有一种“两头挂花幡”的婚姻模式,即女方没有兄弟的家庭要求男方允许他们的女儿为他们传嗣。

换句话说,他们有权利将其女儿的一个男孩子作为他们自己的孙子。结婚时,会在两个家的祖宗牌位上插两面花旗,作为传嗣的象征。

90年代以来,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收紧和全面推进,“多子多福”的生育观被打破,这其中农村地区受到的冲击尤为强烈。


2014年5月3日,山东省邹城市凫山街道墙壁上的计划生育瓷砖宣传画“生男生女都一样 女儿更孝爹和娘”。/ 图虫创意

作为回应,这一时期类似于两头婚的婚姻模式开始在江苏、浙江、湖南、湖北、广西、福建、云南、四川等近十个省份的农村出现。两边住、两头扯、两边蹲、两头奔、两头婚、并家婚、不招不嫁,尽管每个地区的叫法不尽相同,但都有着非常相似的规矩。

除了免去或简化嫁妆和彩礼上的往来以外,婚后两边轮流住,不分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这些近来被作为重大利好推销的特点之外,也有着双方均为当地人,必须生育两个孩子,各自继承家产这些严格限制。


有人觉得,取消彩礼的两头婚是一件好事。/新闻片《陇东婚事》截图

两头婚的出现是在独生子女成为主流的大背景下,中国农村地区基于传宗接代的旧思想和老人赡养的新问题创造出的折中产物。它绝非引领时代的先锋探索,而是被时代裹挟其中的权宜之计。

在独生子女政策执行前,由于一家一般有多个孩子,无儿子且殷实的家庭就会选择用招女婿上门的“入赘婚”来保证自家有人养老送终,不至于“绝户”。

然而入赘婚也存在着很大的隐患,它需要女方父母为男方家庭支付一大笔资金作为补偿,如果上门女婿是外地人,则存在骗婚和违约的风险。与此同时,由于中国社会传统价值观众对于“上门女婿”的鄙夷,也有可能让女婿将自己定位为新家庭的局外人,别说打工了,连电动车都懒得偷。


为什么中国老人喜欢催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子女的优质婚姻,相当于给老人的晚年加上了一道保险。/图虫创意

然而在大多数年轻人都是独生子女的今天,无论男方还是女方都无可避免地直面未来的赡养问题。且不论女方家庭需要支付多少钱才能买断男方家庭的香火,也很少再有男方家庭愿意把唯一的儿子拱手让人。

国家政策的冲击为两头婚的蔓延提供了空间。作为第三条路径,它既规避了“上门女婿”的风险,又将男方的“牺牲”控制在了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看起来提供了“嫁娶婚”和“入赘婚”之外的可能,这也是多位专家学者肯定两头婚的原因。

不过从两头婚模式中,什么是可以谈的,什么是没得谈的,就可以发现相比于传统的以传宗接代为目的的婚姻模式,两头婚最大的进步,大概就是进一步揭示了婚姻既不保护男性,更不保护女性,婚姻纯粹是一种财产制度。


虎扑上关于彩礼的问题一抓一大把。


两头婚的双赢,就是男性赢两次

在称赞两头婚“现代”的理由中,它对于女性地位的提高是其中重要的一环。的确,从现实上看,女性能在两头婚中获得一部分的冠姓权,同时获得自己父母财产的继承权,在婚后组建的新家庭中也因此有了更多的话语权。

然而这并不是一种出于男女平等观念的主动选择,只是计划生育政策带来的副产品,具有极大的暂时性和不稳定性。这种仍旧建立在传统父权制上的公平,是摇摇欲坠的。


品尝孤独长大的留守一代,很可能对婚姻产生反思。/ 图虫创意

两头婚模式公平的金粉下,无法掩盖的是传宗接代思想根深蒂固的现实。可以看到,支持两头婚的专家们所讲述的是这一模式最为理想化的运转结果。他们有意无意忽略掉了,这个模式本身无法修补的天然漏洞。

两头婚某种程度上就是一场对赌,问题是那些毫无保留地接受两头婚的人,你们有必胜的决心吗?

如果最终夫妻生育了两个相同性别的孩子,或是那个约定好冠男方姓的孩子刚好是男孩,那么一切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如果因为女方不想生育二胎或者不巧两个孩子中的男孩跟了女方姓,那么这种公平被打破是迟早的事。既然两头婚让婚姻变得更像一次合伙开公司的生意,那违约就在所难免。


以生育为目的的两头婚,真的是进步吗?/《娘道》

实际上在近些年关于“两头婚”的调研和论文中,都多多少少存在因为协商好的冠姓权事后反悔导致的婚姻破裂的案例。归根结底,在两头婚中,女性自己的生育意愿仍然没有被考虑在内。

即使是所谓皆大欢喜的双赢结局,那个随女方姓的孩子,本质上却仍然为了在父权制家庭结构下完成延续男性家族香火的职能,而并非是出于对男女冠姓权的一视同仁。

女性在两头婚模式中地位的上升,与独生子女的身份有着不可否认的联系。在两头婚模式下,女性的地位离不开她的原生家庭,或者可以明确地说,这权力是从自己的父亲那里借来的。而不是依靠自己的受教育程度、自己的职业成就以及在家庭收入中的主导地位。


威廉·霍加斯(William Hogarth),《时髦的婚姻:婚约》( Marriage A-la-Mode:The Marriage Settlement),油彩画布,1743,藏于英国伦敦国家美术馆(National Gallery)。

从那些两头婚里针对孙子姓氏的争夺足以看出,女儿只有在家中没有男丁的情况下才会以替补的身份成为家庭的继承人,当家庭中有男性子嗣的时候,女性继承的合法性就会被立刻抹去。

女性如果不从根本上跳出父权制文化的镜城,而寄希望于从两头婚这样的“新发明”中寻求女性地位的提高,那么最终得到的,也只不过是虚幻的重重倒影。


年轻人距离婚姻自由还有多远?

一个新瓶装旧酒的两头婚都能在社会上引起热议,并被称为是婚姻模式的新可能,只能说在“婚恋自由”观念早已深入人心的今天,中国年轻人却似乎离婚姻自由越来越远了。

早些年可能被认为是保守不开化的相亲,如今也被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接受。曾经被奉为新潮的丁克,现在却成了年轻人短视的笑谈。这与其说是这一代年轻人的退步,不如说是一种被逼无奈的退守。


“身高五英尺又十一,77岁,伦敦有房,剑桥大学毕业。”演过《指环王》的英国演员伊恩·麦克莱恩在2016年6月也去了一趟上海人民公园相亲角,有样学样,把自己的“征婚信息”写在一张白纸上,对着镜头流露出入乡随俗的微笑。

当婚姻在中国被赋予越来越多的意义,它也就变得越来越沉重。它与财富有关,与阶层有关,与户口有关,与性别有关,与社会保障有关,与传宗接代有关,唯独与爱情无关。

面对何为良好婚姻生活的论题,年轻人已然失去了想象的能力。就如同两头婚只是嫁娶婚与入赘婚的结合体一样,只是在年轻人的身上,又套上了一层锁链。人们在传统的婚姻范式上不断加码,艰难地求取平衡,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天平的断裂。

去年在一档综艺节目中,Papi酱在讲述自己的婚姻生活时,因为“婚后过年各回各家”“谈恋爱结婚到现在双方父母没见过面”等言论而被追捧为摩登婚姻。


而在仅仅一年之后,Papi酱又因为让孩子随丈夫姓而引发巨大争议,变成落后典型。婚姻似乎从一种两个人的单纯联结,变成各种利益与观念的角斗场。

在追求婚姻自由的道路上,各个群体定义了种种不容置疑的标准,却唯独忘了,婚姻本来应该只是个体的事。

它既然可以从合适的时间开始,也应该在不合适的时间停止。它既然可以孕育新生命,也能够只是两个人携手走向生命的终结。它既然可以用一场隆重热闹的仪式来见证,也无妨是一纸简单的证书。


郑渊洁的理想能实现吗?/微博

十年前的歌里唱,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有人说理想中的婚姻就像是每个人心中那个完美的圆,永远无法出现在现实之中。但更重要的是,这个圆不应该变成画在地上的牢笼。

所谓婚姻自由,是选择的自由,年轻人可以选择山川湖海,也可以因为在路上遇到一个人而将此前的种种预设作废不谈,心甘情愿地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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